「雙減」之后：?教育回根，價值重塑
7 月 24 日，教育部官網公布《關于進一步減輕義務教育階段學生作業負擔和校外培訓負擔的意見》（以下簡稱《意見》）文件，正式宣告「雙減」政策落地。
這份具有劃時代意義的文件，八大章節，三十細則，圍繞減輕義務教育階段學生作業負擔和校外培訓負擔，從「三限」—— 限制機構數量、限制培訓時間、限制收費價格；「三嚴」—— 嚴管內容行為、嚴禁隨意資本化、嚴控廣告宣傳；「三提」 —— 提高教育質量、提高作業管理水平、提高課后服務水平；「三管」—— 管好教育教學秩序、管好考試評價、管住教師違規補課，全方位入手，就諸多關鍵問題作出明確指示，字字千鈞，意味著過往近二十年，校外培訓蓬勃乃至野蠻生長的時代落幕，一個新的時代，就此開啟。
面對世界百年未有之大變局，民辦教育公益時代之下，教育供給側改革之中，教培行業危機與轉機并存。《「雙減」之后：關上一道門，打開更多窗》圍繞「雙減」給 K12 教育、素質教育、職業教育、智能硬件賽道帶來的連鎖反應進行了逐一分析，至于對課后托管、家庭教育、在線外教、學齡前教育、高中教育與民辦 K9 教育又會帶來怎樣的影響？一一分說。
「雙減」嚴控校外培訓，旨在強化學校主陣地作用，讓學生學習更好回歸校園，減少參加校外培訓需求?！兑庖姟诽岢鲆嵘龑W校課后服務水平，滿足學生多樣化的學習需求?！刚n后服務結束時間原則上不早于當地正常下班時間；對有特殊需要的學生，學校應提供延時托管服務；初中學校工作日晚上可開設自習班?！?/span>
而高質量的課后服務體系是關鍵?！兑庖姟芳殑t提出要拓展課后服務渠道，強調「充分利用社會資源，發揮好少年宮、青少年活動中心等校外活動場所在課后服務中的作用?！谷羯鐣C構想入局，少年宮、青少年活動中心等場所的潛力值得被挖掘。但課后服務存在多樣性、分散性等特點，管理難度大，單靠學校自身的服務與管理能力顯然不夠?！兑庖姟芬蔡岬?，「課后服務不能滿足部分學生發展興趣特長等特殊需要的，可適當引進非學科類校外培訓機構參與課后服務，由教育部門負責組織遴選，供學校選擇使用」。因此校內課后服務缺口大，存在比較大的市場空間。如果機構想要進校成為課后服務的參與者，需要思考如何發揮企業自身優勢與校內教育配合，朝校內托管及非學科教育服務方向著手，與學校共創良性健康的教育服務體系。
與校內課后服務互補的還有校外托管服務。校外，家長上下班時間不固定導致接送難、撫育孩子壓力過大導致照料難，種種客觀因素都讓課后托管市場存在不小的潛在需求。在「周末及節假日不允許補課」的規定下，校外培訓機構更紛紛開設周末托管服務，如好未來推出托管品牌「彼芯」、新東方教育集團旗下新東方中學學習成長中心推定制托管班等。
K12 機構轉型校外托管是否可行？從目前轉型托管的情況來看，巨頭有其自身優勢，比如體系化的課程管理能力、教師培訓體系及強大的品牌認知力，進而可憑借現有的管理能力和技術條件解決托管行業普遍存在的看護安全、師資匱乏等問題。
不過，K12 機構所擅長的班課與托管有較大區別，轉型托管也需要思考差異。書香源創始人錢智勇向多鯨分析，托管機構選址要求離學校近，而合適的場地并不好找。每個校區的服務內容與學校及家長要求密切相關，差異化較大。如此，導致一方面托管機構以學生為主導，服務時間更長，班級管理難度更大；另一方面托管機構個性化更明顯，直營規?；l展難度大。且托管在現金流與利潤率上并不如班課，因此轉型托管并非易事，對頭部機構也會有一定的挑戰。
此外，目前托管仍處于監管的灰色地帶，其既與服務行業掛鉤，又與教育培訓行業沾邊，當眾多玩家瘋狂涌入之時，嚴厲的政策監管或將出臺。但錢智勇認為，行業合規是必然，愈趨激烈的競爭環境，既促進托管機構的升級迭代，又倒逼行業優勝劣汰，長遠看，是為利好。
義務教育階段學生校內與校外雙重減負，課后之余，其學習教育與時間管理的重擔回到家長身上。此次《意見》出臺，家庭教育也被納入到「雙減」范疇之內，政策明文要求，家長應關心孩子的心理情緒、生活習慣等。
外力作用下，家庭教育端業務必然會迎來新變化?？删烤箷趺醋儯袠I又要如何應對？佐心家長創始人、首都師范大學應用心理學研究所所長肖晶教授對多鯨表示，新政下，家庭端的反應相較學校、社會兩端，會來得更慢，因為家長的需求并未發生本質變化，只是需要新形式和新服務載體來滿足。
在潛在的發展模式上，肖晶分析稱，當孩子回歸學校與家庭，以社區為單位的新社區教育生活有可能成為新兒童教育的成長模式。未來，青少年兒童的學習與心理雙通道發展將成為重要的關注方向，提高學習效率與心理素質的工具型產品或迅速崛起。
而當家庭教育往高質量陪伴方向發展，是否會催生顧問式家庭服務的崛起？肖晶認為，家庭教育的發展必須得依賴成熟的理論體系、方法論與工具，但當前均建設比較薄弱。未來，高水平的家庭教育顧問事務所會像高級律師事務所一樣發展。但如果行業未有效形成工具型、科學實踐模式的家庭教育服務，家長很難長期買單。
此外，「雙減」之后，不少中小學校開設「家長學?！?/strong>。以此趨勢來看，家庭教育端將加大探索同校社兩端合作的可能，合力促進孩子的健康成長，以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為目的的家?；右矊⒊蔀橹匦摹?/span>
作為臨床心理學博士的肖晶還預計，「雙減」過后，兒童青少年心理與行為問題、家庭關系矛盾可能有所增加，需要引入新的教育理念與產品形態，協調解決青少年心理行為健康問題。因此，在家庭教育環節，與心理教育、兒童心理健康相關的產品與內容將迎來機會。
「雙減」之前，在線外教的合規問題一直是行業通病。雖政策要求外教必須持有如 TESOL 等外教資質證書，但不少機構采取「外教配中教」的模式變通合規。Proud Kids 創始人 Leeson 老師向多鯨表示，教育培訓機構對境外在線外教的要求一般是具備本科學歷證書（ Bachelor Degree）和國際教學證書（ TESOL TEFL / CELTA 等）兩項。如果外教不具備證書資質，亦可通過國外外包勞務形式進入培訓行業當老師。
而今，《意見》第 14 條中明令「嚴禁提供境外教育課程」與第 15 條中「聘請在境內的外籍人員要符合國家有關規定，嚴禁聘請在境外的外籍人員開展培訓活動」雙管齊下，外教低門檻進入培訓行業的時代已一去不復返。
何為境外外教？Leeson 老師稱，境外外教與境內外教的區別在于外教是否身處中國大陸。境內合規外教本就稀缺，加之「雙減」政策禁止聘請或雇傭境外外教，對于在線外教機構來說，無疑雪上加霜。尤其是對使用全外教交付產品的公司，影響極大。不僅給在線外教敲響警鐘，也為當下所有公辦學校及民辦學校的國際班乃至類似于英倫云小學等國際教育公司敲響警鐘。
而截至 8 月 10 日，多家提供在線外教服務的教育公司，如 VIPKID、久趣英語、鯨魚小班等，已經停止售賣境外外籍教師對境內青少兒學員的教學課程，轉向提供境內外教的教學課程。在線外教要如何轉型？Leeson 老師分析，如整體轉型為全中教項目，則只有小部分家長能夠接受。但目前各家外教產品尚未有明顯差異化，因而多數企業轉向境內外教，只是權宜之計?！赣?，總比沒有好。」 并且，由于現在沒有任何教育企業可以提供境內外教 1 對 1 服務，只能用大班型抵擋「雙減」風波以彌補用戶心中的產品落差。
「雙減」政策對境外外教并不友好，對外教資質的要求趨嚴，也倒逼其另謀出路。據悉，目前大多數境外外教會尋找中國以外的 ESL（ English as a Second Language，以英語為第二語言 / 外語）機構，比如 NOVAKID CAMBLY 等公司，通過「一腳踩多船」來保障基本收入。可即便如此，在政策形勢嚴管之下，境外外教還是會面臨時薪大幅度降低的境況。
可境外外教本就存在市場剛需，很多高資產家庭對于讓孩子不用出國也能受到國外本土英語學習者語言熏陶一事，付費意愿強烈。國內「境外外教」縮減是否會讓在線外教變成一門隱蔽生意？Leeson 老師表示「有一些家長被告知可以私下找境外外教，通過美元轉賬，政策也攔不住。但終究只有極少數的人，能這樣做?！?/span>
除了 K12 義務教育階段之外，學齡前與高中教育階段也成為潛在監管「重地」。《意見》最后一條細則劍指學齡前教育與高中教育，稱「各地在做好義務教育階段學生『雙減』工作的同時，還要統籌做好面向 3 至 6 歲學齡前兒童和普通高中學生的校外培訓治理工作，不得開展面向學齡前兒童的線上培訓，嚴禁以學前班、幼小銜接班、思維訓練班等名義面向學齡前兒童開展線下學科類（含外語）培訓。不再審批新的面向學齡前兒童的校外培訓機構和面向普通高中學生的學科類校外培訓機構?！?/span>
3 - 6 歲曾是教育創業者的兵家必爭之地，尤其是面向低齡段兒童的數理思維課程，標準化程度相對其它科目較強，視為科技與技術最容易加持的教育細分領域，一度受到資本青睞。如今，因面臨較大的政策風險，相關教育企業紛紛喊停。2020 年被字節跳動收購、作為大力教育旗下低齡段產品重點的你拍一，已宣布于 8 月 5 日起全面暫停直播課業務，并向家長退還剩余課時費用。數理思維典型代表公司之一豌豆思維亦在謀求轉型，并曝出大規模裁員。豌豆思維公開稱，將積極配合「雙減」政策的落地，未來計劃提供更多素質教育和服務，即將上線美術、編程、口才與表達藝術等課程。而據一位熟悉好未來的行業人士透露，目前好未來旗下少兒啟蒙品牌小猴啟蒙已大量裁員，轉而聚焦錄播課和素質教育。
此前，我國已經對幼兒園教育、小學教育提出了明確的行政要求，即不得超前教學。具體來說，即幼兒園不得小學化、小學零起點教學。如今來看，這一政策宗旨已經從公辦學校、幼兒園延伸至校外培訓機構，足見監管決心。不排除未來早幼教領域，將會出臺更為嚴峻的監管新政。
而「雙減」主要聚焦義務教育階段學生的作業減負與校外培訓減壓，此前圍繞非義務教育階段的高中階段校外培訓是否會受到影響、將受何種影響，行業議論紛紛，但《意見》細則中最后一句「對面向普通高中學生的學科類培訓機構的管理，參照本意見有關規定執行」如泰山壓頂，使行業焦慮情緒進一步加重。
多鯨認為，高中階段屬于非義務教育階段，是職業教育與普通教育分流的重要階段，受「雙減」政策影響程度會弱于其他賽道。但具體監管力度，還需看各地政策執行情況，理論上可做大做強，但仍需「低調」。
作為歷年教育改革的主要對象，處于義務教育階段的民辦學校（簡稱民辦 K9 學校），雖未遭《意見》明文打壓，但眼下也正面臨風吹雨打。
自今年以來，湖南、江蘇等多地先后發文嚴控民辦教育在當地義務教育占比，全省民辦義務教育學校在校生數占義務教育學校在校生總數的比例降至 5% 以下。而今年 5 月，民促法新條例更新增規定「地方人民政府不得利用國有企業、公辦教育資源舉辦或者參與舉辦實施義務教育的民辦學校?！?/span>
聯系「雙減」細則中第 16 條強調「促進義務教育優質均衡發展。各地要鞏固義務教育基本均衡成果，積極開展義務教育優質均衡創建工作，促進新優質學校成長，擴大優質教育資源?！挂约敖逃康劝瞬课?7 月聯合發布的《關于規范公辦學校舉辦或者參與舉辦民辦義務教育學校的通知》中明令提出全面規范義務教育階段「公參民」辦學、力爭兩年左右實現平穩過渡，民辦 K9 學校的浩大變革已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而當義務教育階段公辦學校的地位的重要性被反復提及，此消彼長之下，公立校崛起，義務教育階段民辦教育的發展或遭遇擠壓，未來民辦學校將面臨如招生名額大幅縮減等一系列挑戰。多鯨預計，義務教育階段民辦學校招生縮減下，公辦學校不斷擴招生源與壯大規模達到一定程度之后，或將影響民辦高校的生存空間。未來 3 - 5 年或更長時間內，恐有政策出臺，限制民辦高校的境外上市進程。
回溯過往，「雙減」政策早有預兆，并非空穴來風。2021 年 5 月，新修訂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民辦教育促進法實施條例》已強調民辦教育的公益屬性。民促法背后，K12 校外培訓機構監管趨嚴是必然。緊接著，今年 6 月，新修訂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未成年人保護法》第 33 條提到，「學校不得占用國家法定節假日、休息日及寒暑假期，組織義務教育階段的未成年學生集體補課，加重其學習負擔?！乖摋l細則與「雙減」政策提到的「校外培訓機構不得占用國家法定節假日、休息日及寒暑假期組織學科類培訓」環環相扣，理應盡早引起培訓行業警醒。
除了文件的關聯性外，監管趨嚴之下，具體到「雙減」落地執行層面也尤為嚴格?！鸽p減」第 19 條明確將「雙減」工作成效納入學校義務教育質量評價，涉及學生參加課后服務、校外培訓及培訓費用支出減少等多個維度，均會作為重要評價內容。
目前，「雙減」已經從首批試點的九個城市（包括北京市、上海市、沈陽市、廣州市、成都市、鄭州市、長治市、威海市、南通市）逐步擴大、面向全國。未來，全國范圍內，凡是存在服務水平低下、惡意在校招攬生源、不按規定提供服務、擾亂學校教學等問題的培訓機構將被取締。日前，國務院教育督導委員會辦公室更印發專門通知，擬對各省「雙減」工作落實進度每半月通報一次。為加大工作督促力度，推動問題及時整改，國務院教育督導委員會辦公室將建立「雙減」曝光臺，對該落實、能落實而不落實的工作，或經多次通報仍整改不到位的典型問題進行曝光，并啟動問責。
未知是最大的風險。在「雙減」政策落地后的半個月內，最大的不確定性風險已被消除，教培行業剩下的便是一系列連鎖反應中的變與不變。
對于站在制度籠子中「跳舞」的校外培訓機構而言，什么變了？從本質來說，教培行業將不得不重新思考自身業務的價值與定位，由資本利益驅動的一門生意轉為「社會主義教育的有益補充」。
什么不變？從 5 月的《民辦教育促進法》再到 6 月教育監管司成立，一系列文件、細則的發布，都代表著國家對教育改革不變的決心。當前教育行業的大背景「語境」是「防內卷」、「防資本綁架」、「解決內循環」和「解決少子化」。一系列的政策改革勢必將讓教育回歸「民生」初心，回到「育人」根本。
而教育是價值的創造，這個永遠不會被滿足的市場，在「雙減」落地之后，面臨著一次徹底的價值重塑。過去，K12 教育一度被視為教育領域里最長且最大的賽道。據艾媒資訊調查數據顯示，2019 年中國 K12 課后輔導市場規模達 4830 億元，2020 年達 4830 億元，預計 2021 年將達到 5710 億元。但當下，K12 學科培訓賽道被重壓，一系列如素質教育、職業教育、智能硬件、校內外托管、家庭教育等賽道崛起，這每一個覆蓋百萬用戶的市場，每一個不被資本定義價值的領域，都值得去全力以赴地創業、投資、探索、重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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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來自微信公眾號 “多鯨”（ID：DJEDUINNO），作者：力琴、怡琳，36氪經授權發布。
